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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治暴力回归 美国社会持续撕裂

来源:界面新闻 时间:2024-11-22 02:57 阅读

界面新闻记者 | 陈升龙

界面新闻编辑 | 刘海川

美国大选投票日已经进入了100天倒计时。在逃过枪杀以及既定对手拜登退选之后,特朗普的自信心似乎更加膨胀。

共和党方面迅速调整策略,转而抨击哈里斯应对非法移民不力,甚至拿她的种族、性别以及喜欢大笑的性格开涮。而哈里斯则指责特朗普及其保守派盟友制订的施政纲领《2025计划》将把美国带回黑暗时期。

政治暴力事件频发,背后既有美国制度性的土壤环境以及社会身份认同焦虑,也包括传播工具变迁等因素。政治精英决裂、经济不平等加剧、种族矛盾激化等则加速了社会撕裂。

美国政治及社会长期观察者杜剑峰对界面新闻说,特朗普遇刺事件曝露了分别支持两党的百姓越来越水火不容。促成这种对抗的因素将长期存在,未来这种政治环境会变得更加极端,撕裂现象恐怕还要持续很久。

政治暴力进入黑暗篇章

按照资深政治评论员科里森(Stephen Collinson)的说法,“美国政治暴力史翻开了黑暗新篇章。”尽管民主党国会众议员吉福兹(Gabrielle Giffords)等有同样经历的资深政客们不愿意承认,但历史反复表明,暴力泛滥是美国政治上抹不去的伤疤。

据国会研究服务局的报告,在特朗普之前美国已至少发生15次针对总统、当选总统及候选人的直接袭击。林肯、加菲尔德、麦金利、肯尼迪共四位总统在任上被暗杀身亡。

与特朗普类似,卸任4年后寻求再度入主白宫的老罗斯福在1912年10月24日代表进步党竞选时遭遇未遂暗杀,胸腔中弹的他拒绝入院治疗,并坚持完成了90分钟的演讲。可惜他在一个月后的最终投票中惜败于民主党对手。

美国最近一次发生重大政治暗杀事件是在1981年。时任总统里根在被枪击之前民望不佳,事发后以无畏形象示人的他支持率大涨。此次特朗普在台上振臂高喊“战斗”的形象被广为流传,同样大幅提高了支持率。杜剑峰认为,这一传播效应比刺杀本身更为强烈,很可能会帮助特朗普吸引那些尚未做决定的中间选民。

家住马萨诸塞州塞勒姆市的英美文学研究教授及诗人使明各(John Scrimgeour)则对界面新闻说,尽管特朗普短期内会因此收获一定的同情,但同样也有人担心他再次给国家带来混乱,以及更多的政治暴力。

进入21世纪,积压了不满情绪的选民青睐走极端路线的候选人,以快速解决复杂问题。自从特朗普投入竞选以来,美国政治的暴力化也愈演愈烈。2020年11月,78岁高龄的拜登被推至台前,阻止了特朗普连任。

然而特朗普不承认败选,并煽动其拥趸在华盛顿举行大规模游行,部分示威者冲闯国会大厦并与警察发生冲突,导致6人死亡,就连副总统彭斯也收到死亡威胁。国会民主党人还因此对特朗普发起了弹劾。

而拜登的上台则标志着美国回归到建制派轨道,有别于克林顿和奥巴马的自由主义路线。从控枪到堕胎权,红蓝两大阵营几乎在所有国内议题上针锋相对,事关民生的重大议程被频频拖延。

两党内部也分歧严重。今年年初,由于共和党内部矛盾尖锐,麦卡锡在历经4天15轮投票后才得以当选众议院议长,成为美国近百年里最漫长的议长选举。而在民主党方面,拜登政府对俄乌冲突的处理也使得建制派和左翼进步派陷入长期对峙。

美国政治暴力是非常复杂的长期化问题,可以在多个纬度找到解题的根源。卡耐基国际和平基金会高级研究员克莱因菲尔德(Rachel Kleinfeld)认为,这个现象近年来有所恶化,在一定程度上是因为缺乏制度性制衡机制,以及执法和司法的政治化。

鉴于此,任期仅剩6个月的拜登于7月19日公布了联邦最高法院改革计划,如大法官任期由终身制改为18年,以确保定期更换,以及制定职业道德规范。

今年初,伊利诺伊等州通过州内司法系统剥夺了特朗普的总统竞选资格。伊利诺伊长久以来在总统和国会选举中倾向于民主党。‌现居该州帕尔米拉乡村的蒂莫西·休森(Timothy Huson)是一名已退休的哲学教授,同时也是共和党的长期支持者。

与界面新闻谈及特朗普遇刺事件时,休森坚信特朗普的政敌为枪手克鲁克斯提供了便利条件,因为建制派和民主党要千方百计“狙击”特朗普再次上台。事实上执法部门至今尚未明确克鲁克斯背后的动机,以及是否单独行动。

围绕最新的政治暴力事件,极左和极右阵营持续展开攻击。特朗普的搭档万斯在社交媒体X(原Twitter)上这样写道,“拜登竞选的核心宣传口号就是,特朗普是个独裁的法西斯主义者,必须不惜一切代价阻止他。这种言论直接导致枪击事件的发生。”于是拜登发表讲话,呼吁为政治氛围降温。

社会持续撕裂,家人反目成仇

一场未遂刺杀,也将美国社会撕裂、民粹主义和仇恨政治置于聚光灯下审视。按《纽约时报》的话法,美国正沿着意识形态、文化和党派路线分裂成“两个国家”。

在2001年出版的《独自打保龄》(Bowling Alone)一书中,哈佛大学公共政策教授普特南(Robert Putnam)指出,美国人的在宗教活动、社区体育赛事等集体活动中的参与度越来越低,这导致代际间、跨种族和不同阶层的交集逐步缩小,怨恨和不满情绪无处宣泄,这也是政治运作不畅的一大原因。

2017年,皮尤研究中心的调查发现,约80%有自我身份认同的两党支持者表示,他们对与敌对政党有关的人抱有强烈的负面情绪,甚至家庭成员也不可避免。

2021年1月国会大厦暴乱期间,来自马萨诸塞州的18岁白人女子海伦娜·杜克(Helena Duke)与母亲特雷萨(Therese)关系闹僵,原因是后者加入了暴乱队伍,并且编造谎言欺骗了她。海伦娜通过媒体和社交平台大骂母亲虚伪;而特雷萨则不再允许这个同性恋、声援黑人民权运动的女儿踏入家门。

今年5月马里斯特学院公共舆论研究所的民意调查显示,47%的美国人相信会在有生之年见证第二次内战爆发。同月进行另一项研究进一步发现,11%的受访者表示,为了让特朗普重返白宫,暴力有时或永远是正当的;另有21%的人表示,为了推进重要的政治目标,实施暴力是正当的。

加州南部惠蒂尔市伦纳德·加西亚(Leonard Garcia)今年37岁,是一名职业治疗师。他对界面新闻表示,“看到因意识形态和信仰的政治分歧而出现暴力事件,我感到非常不幸和难过。但(特朗普遇刺)事件本身并没有影响我们投票的决定。”

而华裔何霞则表示,他们宁愿电影明星乔治·克鲁尼当总统,也坚决不投票给特朗普。但她同时还补充道,出于经济政策考虑,很多拿着高薪的留美华人更支持特朗普。

刺杀事件已过去半个月,种种迹象表明,各方对峙并没有得到缓解。据佛罗里达州高校媒体传播学教师Jessie的观察,特朗普的支持者在社交媒体上并没有收敛,仍持续发布煽动性极端言论。而那些受到蛊惑的极端个体更容易将暴力言论付诸行动。

前述共和党人《2025计划》政策纲领包括限制“主流媒体”进入白宫、推翻拜登政府的气候变化政策、终止所有联邦关于跨性别护理和生殖健康(含堕胎)的支持、确保现有国际条约符合总统议程和外交政策优先、将制定贸易协定的权力从国会移交给总统。一旦特朗普再次上台,这些激进的保守政策得以实施,未来美国社会的对立程度可想而知。

身份焦虑与社交媒体“放大器”

当今美国政治暴力还在一定程度上受到全球化下的身份认同焦虑,以及虚假信息传播和政治阴谋论的驱动。

宾夕法尼亚州立大学政治学教授皮亚萨(James A. Piazza)在2022年的一篇文章中指出,美国极端主义政治意识形态与种族和宗教身份的表达有关,反映了小部分白人的焦虑。一度被边缘化的意识形态——美国是由白人+基督教主导的国家——已经掌握主流政治话语权。皮亚萨认为,这种意识形态很容易被政客操纵,用于妖魔化对手,而他们的支持者则担心人口结构变化导致自己失去特权,因此更愿意接受政治暴力。

有调查显示,美国绝大多数农户在2016年的选举中投票给了特朗普。鲍林(Lee Bowling)是北卡州斯坦镇(Stem)的一个烟草农场主。作为共和党人和特朗普的支持者,鲍林在接受界面新闻采访时曾表示,拥护特朗普打击非法移民的措施。而这个沉默的庞大群体,当时几乎被所有传统媒体所忽略。

特朗普在任内大幅限制移民数量和签证发放,移民通过率(67.05%)降至10年里的最低水平。2021年底新冠疫情限制措施放开之后,拜登政府的新措施又导致非法移民数量快速增长。今年3月,每天都有上百名非法移民试图强闯美墨边境进入得州,他们与执法部门的正面冲突频繁上演。

公开资料显示,2022年美国移民总人口为4700万,其中非法移民就达到了1099万。随着非法越境问题持续,移民相关议题成为今年两党选战最突出的焦点。在对手和舆论的重压之下,拜登政府不得不紧急采取更严格的限制措施。而特朗普则频频在竞选活动中承诺,如果再次当选,他会把非法移民全部驱逐出境。

美国以移民立国,非法移民劳动力一直承担着本地人不愿从事的底层工作。国金证券在今年6月的研报中指出,这个群体与本地工人在技能上形成了互补,同时身为消费者也在创造需求,推动了当地经济增长。

得州首府奥斯汀的居民Shelly是华人移民,在当地从事地产中介行业。她对界面新闻表示,“移民问题跟流浪汉一样无解。身边的人对非法移民的印象总体不坏,他们来到美国就是想实实在在赚点钱。反而有些本土的白人又穷又懒,他们才是最大的安全隐患。”

与此同时,社交媒体等新的技术手段在客观上为“虚假信息”(故意误导信息、阴谋论)的传播者提供了放大器。特朗普尤其善于利用这一工具来动员其支持者。

由于传统新闻媒体的萎缩和受资本影响的政治立场倾向性,美国政治极化也获得了新的土壤。多位旅美人士对界面新闻分析,特朗普遇刺还反映出民众对传统媒体的不信任程度加深,而年轻一代只从社交媒体上获取信息。

皮尤研究中心在7月24日发布的研究发现,只有四分之一的美国人对他们所获得的政治新闻质量感到满意;朋友、家人和邻居是这类新闻最常见的来源。另外,54%的受访者“经常”或“有时”从社交媒体上获取政治新闻,并据此作出投票决定。这一现象在30岁以下群体之中更为明显。

TikTok、Instagram、X、Facebook等社交媒体公司的运作逻辑是通过点赞、评论和延长观看时长来保持用户粘性。这些算法可能会导致“确认偏差”心理效应,用户往往只会分享他们强烈认可的内容,包括图文和视频。

“人们倾向于屏蔽与自己的世界观冲突的信息,并在主观上寻找那些让确信为真实的内容。”辛辛那提大学新闻学教授布莱文斯(Jeffrey Blevins)这样说。

杜剑峰预计,未来意识形态偏见较重的传统媒体会进一步丢掉阵地,民众对他们的不信任程度也会继续加深。各种政治阴谋论将在社交媒体的“围城”中更加大行其道。

FBI等安全部门此前多次警告,美国正面临1970年代以来最严重的政治暴力潮,民众应意识到政治暴力的失控程度。如果特朗普在11月5日的大选中失利,并再次鼓吹投票结果被政敌操纵,叠加此前他所受到的多宗刑事指控,美国政治暴力风险会大幅提高。

(实习记者李雨萱对本文亦有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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