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的七八月份,世界遗产专家到北京考察,那是中轴线申遗投票前的最后一次考察,非常关键。黎冬青负责永定门城楼部分的讲解工作。
让她印象很深的是,在那天的考察中,大家站在城楼上,在中轴线的南端点向北看,一眼就看到了正阳门和更远的地方,“一条轴线就通过去了”,专家感叹“特别震撼”。黎冬青说,在现场看到它、感受到它的人,一定能深刻体会到这条轴线的伟大之处。
黎冬青,北京市文物建筑保护设计所所长、总工程师,持续参与中轴线核心遗产点的修缮与保护工作,包括永定门、天坛、先农坛、正阳门、太庙等
7月27日,“北京中轴线”申遗成功,黎冬青接受了新京报记者专访。她说自己特别开心,很多人为这项事业夜以继日地奔忙,她也贡献了自己的一份力量,终于看到了“北京中轴线——中国理想都城秩序的杰作”列入《世界遗产名录》。中轴线申遗成功不是终点,而是一个起点。成为世界遗产以后,人们会对它有更多的期待,它也会面临各种各样的挑战,对于它的保护和阐释,还有很多工作要做,要让世界读懂中轴线的东方叙事。
北京市文物建筑保护设计所所长、总工程师黎冬青。受访者供图
“并不是为了申遗才修缮”
新京报:修缮工作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你参与了哪些古迹的修缮?
黎冬青:我们设计所(北京市文物建筑保护设计所)参与了永定门城楼的修缮、天坛一些核心建筑的保养维护,还有先农坛部分建筑的保养和修缮,再往北就是正阳门、太庙的保护。
当然这些保护修缮并不是为了申遗才开展的。中轴线遗产点的保护和修缮是一个长期的、周期性的工作,要根据各个遗产点建筑的保存状态、使用情况等进行修缮。要根据建筑的残损及病害程度确定是否需要采取干预措施及干预程度。上述保护项目是因为建筑存在屋面、大木、油饰等不同的病害,到了需要开展保养维护或修缮保护的时候。
新京报:哪次修缮工作让你印象最深?
黎冬青:首先是永定门城楼,2023年对城楼进行了修缮,当时提出修缮是觉得从外观判断城楼大木结构可能存在问题,但是经过科学检测、结构验算及评估,发现它的结构整体是安全稳定的,只是有些大木架及屋面、油饰出现了不同的损伤,我们控制了干预的程度,采取了适宜的维修措施。
还有就是先农坛。天坛在东,先农坛在西,东西对称;历史上,先农坛的建制与天坛一样,都是北边呈圆形,外轮廓上圆下方。但先农坛没有天坛保存得那么好,先农坛的坛墙已经不完整了,无法围合,外坛边界不是很清晰,完整格局的修复难度很大。
不改变文物原状,坚持最小干预
新京报:修缮中坚持的最大原则是什么?
黎冬青:最大原则或者说最基本的原则就是不改变文物的原状,这是文物法规定的,也是我们保护工作中一直执行的,国际专家对这一点也比较关注。
不改变文物的原状,强调的是对文物真实性和完整性的保护,以确保文物是真实、完整的历史遗存的延续,这是我们开展一切遗产保护的基础。
虽然是很简单的几个字,但在保护的执行层面上要考虑很多,比如修缮干预的范围与规模、干预的程度及技术,以及干预后呈现的效果等,总的原则是要坚持最小干预。
新京报:“最小干预”的标准是什么?
黎冬青:这涉及对保护修缮中“度”的把握。什么叫最小干预?对不同的文物、不同的病害、成因以及人们期望达到的效果,“最小干预”的标准都是不同的。总的来看,是要在保证遗产安全延续的前提下尽可能少干预,最大程度保存原始构件,保护遗产价值。
具体要怎么做?这需要丰富的经验判断,也需要现代科技手段帮助科学评估,还要考虑到传统材料及建造技艺、修缮材料及工艺做法等。从修缮设计的角度来说,我们不改变文物原状,坚持最小干预,能不动的就不动,必须动的就得动。
也就是说,最小干预不是顺其自然放任病害,也不是不干预。当文物的病害损伤已经影响到它的安全和稳定时,是一定要进行处置的。我们首先要保证文物能安全健康地延续下去,如果某一局部损毁灭失了,那意味着这个局部的真实性就没有了。
新京报:修缮中采用了哪些方法,运用了哪些科技手段?
黎冬青:过去修缮我们大部分是靠经验去判断,比如一个大木结构,它的木梁、木枋等构件的安全状况,节点及整体的稳固状况等,现在我们会借助科技手段对它进行“诊断”。
比如说,有时木构件内部已经糟朽了,但外表还看不出来,我们用应力波、阻力仪去测试,就能判断内部是不是有糟朽以及糟朽的程度及范围,再通过计算定量去分析构件还能不能用以及如何进行修复。
在这次的修缮中,我们坚持依据经验判断辅助科技手段,坚持不改变文物原状的保护原则,最大限度减少扰动,能修的绝不更换,更多地把原始构件保留下来,让文物建筑安全健康地延续下去。
新京报:国际上有一种声音认为,采用上色等方法修缮,破坏了遗产的真实性,修缮中是如何把握这一点的?
黎冬青:东西方建筑的不同,让西方对我们的木构建筑修缮有一些疑惑。中国的木结构采用油饰彩画是装饰,更是一种保护手段,对油饰彩绘的保护是遗产的真实性和完整性保护的一部分。
其中比较大的难点是对油饰彩画的色泽和亮度的控制,大家对此有讨论,最后还是坚持“四原原则”,即原材料、原工艺、原做法、原形制,都得是原来的风格。
之前开过一次会,形成了一份“北京文件”,里面对东亚木构建筑修缮采用油饰彩画的做法和相对应的保护理念做了规定。在那份文件里,大家承认了文化遗产产生于不同的民族文化背景,承认了文化的多样性。实际上,这些年中国的文物保护与国际接轨的情况是比较好的,我们尽可能按遗址保护,尽可能少地重建,尽可能少地干预等。
北京中轴线申遗成功,丰富世界文化多样性的构成和内涵
新京报:北京中轴线申遗成功给国内遗产保护与修缮带来了哪些经验和启示?
黎冬青:首先是积累了技术和经验,也让我们认识到,不能为了申遗才去修缮,我们现在正在做的这些工作最后都可能会推动申遗,要实事求是地坚持文物保护的原则,科学开展保护工作。
其次是文物保护要有前瞻性,要开展预防性保护,要周期性开展日常养护,在病害非常小的时候,我们通过很小的一个干预就能够保障它的稳定安全,这对文物的扰动是最小的,不要等到它生了大病才来修。
新京报:北京中轴线申遗成功,对于世界遗产有怎样的意义?
黎冬青:北京中轴线是非常特殊的,中正、对称、和谐,从遗产价值上来说,它是中国古代哲学思想的一种物化的体现,也是历史上皇权的一种体现。同时,我认为它也包含了中华民族的精神内核。
北京中轴线申遗成功,为世界了解中国、读懂中华文明提供了一个新的途径,能够通过具体实物体会中华文明,体会中华民族的精神品格,丰富了世界文化多样性的构成和内涵,对世界遗产来说有非常大的贡献。
新京报记者 姜慧梓
编辑 白爽 校对 付春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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