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 陈佳琳

当地时间10月20日，73岁的普拉博沃正式接替执政十年的佐科，成为印度尼西亚的第八任总统。

自今年2月以压倒性优势赢得总统选举之后，普拉博沃通过谈判，组建了一个空前庞大的政治联盟。为了容纳政治盟友，他的内阁比佐科时代扩大了约三分之一，人数超过100人，成为20世纪60年代以来印尼规模最大的内阁。

有分析认为，普拉博沃将以一种非比寻常的方式为新政府拉开帷幕。这位热衷于搞“团建”的前军事将领，计划在新内阁上路的首个周末，带领阁员们前往中爪哇省马格朗市的一所山间军校进行干训。一行人将在那里研修，并夜宿帐篷，以便培养情谊，以及更好地了解普拉博沃的治国愿景。

背靠一个规模空前的新内阁，普拉博沃将有更多人手来应对日益复杂的内政外交挑战，但如何确保这一“庞然大物”灵活行动，将极大地考验普拉博沃的能力与智慧。印尼战略与国际研究中心（CSIS）政治与社会变革部主任阿里亚·费尔南德斯表示：“这是一个新的政治实验，可能成功，也可能失败。”

10月21日，印度尼西亚雅加达，总统普拉博沃 （前排中）和副总统吉布兰（前排右四）与新任命的内阁部长合影。

“拥挤的内阁”

在问鼎总统之位前，普拉博沃曾两次在大选中输给佐科。今年2月，普拉博沃搭档佐科长子吉布兰，凭借延续佐科政策的承诺和佐科的暗中支持，在总统选举中获得了压倒性的支持。

十年任期进入尾声之际，佐科仍享有近80％的高支持率。他任内注重基础设施建设、社会福利计划和经济增长，推动了雅万高铁、迁都计划等标志性项目。尽管佐科未能实现2014年竞选时承诺的将经济增长率提升至7％，但在其执政的大多数年份，印尼经济都实现了超过5％的稳定增长。在与普通印尼民众最息息相关的领域，佐科将全民医保计划的覆盖面从人口的56％扩大至94％，食品价格通胀也呈现稳步下降的趋势。在2023年的一项调查中，73％的印尼人乐观地表示，他们预期五年后的生活会更好。

印尼艾哈迈德·雅尼将军大学国际关系学系副教授尤哈尼斯·苏莱曼对《中国新闻周刊》指出，佐科是一位平易近人、亲力亲为的领导人，会花大量时间与普通民众见面。“人们认为他代表了一种新型的印尼领导人，欢迎来自普通印尼人的反馈。”

与出身微寒、白手起家的佐科不同，普拉博沃出生于雅加达的一个精英家庭。父亲苏米特罗曾担任印尼财政部长和贸易部长，祖父是印尼国家银行的创始人。普拉博沃幼年曾辗转中国香港、马来西亚、瑞士和英国多地上学，20世纪70年代加入印尼军队。1983年，他与时任总统苏哈托的女儿结婚，两人育有一子。1998年，苏哈托30余年的统治终结之际，官至陆军战略预备部队总司令的普拉博沃进入人生的低谷期，不仅婚姻走到尽头，还因涉嫌参与绑架反苏哈托的民主活动人士，被军事法庭开除军职。

在今年的选举中化身为“和蔼可亲的祖父形象”之前，普拉博沃在政坛长期维持着强人形象。在2014年和2019年的总统竞选中输给佐科后，普拉博沃都拒绝认输。他向宪法法院控诉佐科选举舞弊，但都以败诉告终。让人意外的是，佐科在组建新政府时，向这位强硬的对手递去了橄榄枝，邀请他在自己的内阁担任国防部长。这段经历，让普拉博沃得以一窥佐科如何管理庞大的执政联盟。在近期的一次演讲中，普拉博沃称佐科为自己所能拥有的“最好的政治导师”。

在佐科首次当选总统的2014年，国会只有40％的议员支持他。第二任期“成功收编”普拉博沃等反对派后，佐科的执政联盟控制了国会超过八成的议席，这让佐科政府在推行包括新《刑法》《创造就业综合法》和《反腐败委员会法》等争议性法律时有了强大的国会支持，也让佐科政府在推行包括迁都计划、工业下游化等经济项目时阻力更少。

“印尼政治利益多元，且缺乏一个主导政党，为了确保众议院的安全，所有当选总统都必须建立一个‘大帐篷联盟’。”阿里亚·费尔南德斯指出。“佐科是管理联合政府的高手，过去十年中，他有效利用‘胡萝卜加大棒’策略，管控执政联盟内部的各个党派。”印尼投资研究咨询机构Tenggara Strategics评价说。

在选举获胜后，普拉博沃表明了将所有政党纳入执政联盟的雄心。他曾直言，政府和反对派之间的竞争，本质上与印尼文化格格不入。他在发表就职演说时再次强调这一观点，认为民主应遵循印尼独特的协商风格，而非对抗，“我们需要团结的氛围，我们需要合作，而不是长期的争吵”。

10月20日，在雅加达的印尼人民协商会议大楼，普拉博沃 （前） 宣誓就任印度尼西亚第八任总统。

一直到宣誓就职前，普拉博沃仍在争取说服由印尼前总统梅加瓦蒂领导的斗争民主党加入政府，以便消除反对派，在众议院拥有完全的控制权。在今年2月的议会选举中，斗争民主党维持了国会第一大党的地位。该党在2014年提名佐科为总统候选人，不过在佐科任期的最后一年，他与斗争民主党的关系急剧恶化。“这种紧张关系源于斗争民主党拒绝支持佐科连任第三届或延长任期。而最后一根稻草，可能是在斗争民主党无意提名佐科长子吉布兰为副总统候选人后，他转而支持普拉博沃。”新加坡尤索夫伊萨东南亚研究院（ISEAS）印尼项目客座研究员马德·苏普里亚特玛指出。

截至新政府宣誓就职，印尼斗争民主党尚未宣布支持普拉博沃政府。但分析指出，斗争民主党是否加入联盟，对普拉博沃通过立法的能力影响不大。

普拉博沃在竞选时获得了4个政党的支持，分别是他担任党魁的大印尼行动党，以及专业集团党、民主党和国民使命党。而国民民主党、民族觉醒党和繁荣公正党3个支持普拉博沃竞争对手的政党，也在他获胜后加入了执政联盟。如此一来，普拉博沃获得了众议院7个政党的支持，组建了一个比佐科规模更大的政府。即便没有斗争民主党的支持，他仍然可以控制众议院八成以上的席位。

由于印尼政党意识形态基础薄弱，改旗易帜、化敌为友往往很容易，因此印尼近年来一直有着广泛而包容的联盟。澳大利亚国立大学东亚经济研究局研究员利亚姆·加蒙指出，那些曾经站在普拉博沃对立面的政党几乎没有犹豫就加入了执政联盟，只要能在内阁获得席位，他们就有机会利用国家预算来填补2月份国会选举中产生的巨额开支。

2008年出台的《国家部委法》规定，部长人数不得超过34人。为了给所有这些政党腾出空间，为普拉博沃内阁扩容扫除障碍，众议院在9月一致同意修订该法，取消目前总统内阁可设部委的上限。此外，各方还同意删除了只有公务员才能被任命为副部长的规定。根据修订后的法律，普拉博沃有充分的自由裁量权来决定他希望内阁中有多少部长和副部长，而各政党也早早向普拉博沃提交候选人名单，供普拉博沃筛查和挑选。

普拉博沃的新内阁共有48名部长与58名副部长，集结了政治人物、技术官僚、前军官和宗教领袖，阁员人数创下21世纪以来的最高纪录。1966年，印尼首任总统苏加诺在政变后的紧张政治气氛中，组建了有132名成员的内阁。这一庞大的内阁在1个月后即被解散。

新一届内阁中，有16人曾在佐科政府任职，他们或保留原职，或担任新职务。其中财政部长丝莉·穆利亚尼的连任打破了外界此前的预期。丝莉·穆利亚尼是印尼任职时间最长的财政部长之一，曾在苏西洛和佐科政府任职，领导印尼进行繁复的税制改革，并度过全球金融风暴和新冠肺炎疫情。她在国际上同样声誉卓著，曾任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执行董事、世界银行常务董事。此前，丝莉·穆利亚尼曾与普拉博沃就国防和社会援助预算产生分歧，外界一度认为她将被替换。

普拉博沃表示，他在选择部长时没有考虑背景，而是根据能力来决定去留。尽管如此，舆论普遍认为，内阁人选显示出普拉博沃对佐科以及忠实追随者的回报。例如，与普拉博沃关系亲密的苏吉约诺被任命为印尼外交部长，他拥有军人背景，现为大印尼行动党副主席。这是印尼近年来首次任命非职业外交官担任外交部长。

相比佐科时期，部长职位的增幅将近30％，外交部等多个部委设置了多位副部长职位，打破以往仅配备一名副部长的传统。据印尼媒体估计，这将增加约2万亿印尼卢比（约合1.29亿美元）的政府开支。

普拉博沃早前为自己庞大的内阁进行了辩护，他表示自己希望组建一个“强而有力”的行政团队。在他看来，印尼是一个与欧盟体量相当的大国，社会和政治利益多元多样，组建大联盟是无可避免的。

但批评者认为，普拉博沃的内阁成员主要由政客而非技术官僚组成，而部委增加可能会导致职责模糊、效率低下。

印尼大学国防与外交政策专家安迪曾经协助佐科对政府部门进行改组。在安迪看来，如果普拉博沃扩大内阁的目的是在短期内实现经济增长的目标，这恐怕会事与愿违，因为根据过去佐科政府的经验，新增的部门或政府机构往往要两到三年才能充分运作。

10月20日，商贩在印尼雅加达街头销售总统普拉博沃 （左） 和副总统吉布兰的海报。本文图/视觉中国

告别佐科

10月20日，在将权力移交给新上任的普拉博沃后，佐科与夫人启程返回位于中爪哇省的家乡梭罗市。作为继任者，普拉博沃为佐科举行了隆重和“充满敬意”的欢送仪式。在登上空军客机前，佐科对媒体说道：“我祝愿他能够有力地领导这个大国。”

政权交接看似平稳和睦，但据印尼媒体披露，佐科与普拉博沃的联盟已经出现了裂痕。

争论的焦点之一是如何处理预算。佐科希望其耗资300亿美元的迁都计划，在普拉博沃的领导下可以获得充足的资金支持。而普拉博沃的标志性政策，是在2029年前为近8000万学生提供免费学校午餐，而这一项目预计耗资290亿美元。由于印尼法律的限制，政府不太可能同时资助这两个项目。

除了在预算优先事项上存在分歧之外，佐科试图在卸任后，继续保留权力和影响力的愿望，也让他与普拉博沃产生了摩擦。

过去，印尼总统和副总统候选人必须年满40岁。但2023年10月，佐科妹夫安瓦尔担任首席大法官的宪法法院为已有民选职务经历的人开了特例。36岁的吉布兰搭档普拉博沃，就此扫清了程序障碍。这一决定在当时并未引起太多政治反弹。

今年，佐科及其盟友故技重施，为了方便其29岁的小儿子卡桑参加11月举行的地方长官选举，佐科政府希望议会能通过一项备受争议的《地方选举法》修正案。这一行动在8月引发大规模街头抗议。在此背景下，普拉博沃公开谴责有政客将自身利益置于人民之上，扰乱和伤害国家。而国会最终也因担心抗议升级，放弃了修改选举规则的计划。

印尼《雅加达时报》指出，尽管佐科在任内赢得了极高的支持率，在遭遇一系列政治挫折后，佐科的影响力正在减弱。在过去，他几乎可以确保任何他希望通过的法案得到通过。

为了在普拉博沃任期内拥有更多筹码，佐科在8月支持得力助手巴赫利尔“夺权”，掌控了专业集团党。专业集团党是普拉博沃领导的执政联盟中最大的政党，在新内阁占有最多的八个部长职位，预计佐科仍将通过该党保留部分影响力。不过，印尼战略与国际研究中心（CSIS）研究员尼基·法赫里扎尔表示，尽管巴赫利尔接管了专业集团党，但佐科未能在该党顾问委员会中获得一席之地，表明专业集团党内部存在抵抗。

美国智库新美国安全中心（CNAS）政治分析师纳撒尼尔·肖切特指出，佐科和普拉博沃在政策重点和执政风格的差异，有可能破坏双方关系。如果普拉博沃想要稳定执政，并提升印尼在地区和全球的影响力，他必须发展自己独立的权力基础，找到遏制佐科干涉的方法。

印尼加查马达大学政治与政府学系教授阿玛琳达·萨维拉尼对《中国新闻周刊》表示，佐科长子吉布兰很可能在为2029年的总统竞选做准备，他继承了父亲的政治和物质资源，将成为普拉博沃日后强大的竞争者。

“普拉博沃与佐科的博弈还未结束，将进入一个新的阶段。”萨维拉尼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