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新闻客户端 王颖

2014年这个曾获首届全国新概念作文大赛的少年拍出了他的处女作《后会无期》，十年后他交出了这部《飞驰人生2》。还记得2019年的《飞驰人生》里沈腾从悬崖飞出去的开放式结局，其实怎么理解都可以。当时以为故事已收梢，像一场音乐会的曲终人散，主人公被命运画上了休止符。一晃经年，不想韩寒还是把第二部拍出来了，并且拍的比第一部要好，也算是为自己，为大家都圆了梦。

《飞驰人生2》海报

韩寒拍《飞驰人生》的一大原因是为了纪念亦师亦友的徐浪，徐浪对他的影响很深，以至于他的几部电影里都能寻着其影子。《飞驰人生2》片尾那张历届冠军的“名人墙”上，韩寒将自己的照片放在了最不起眼的位置，而把最中间的位置留给了徐浪。对许多赛车后辈来说，意外去世的徐浪对他们的影响也很深，他是能量，是探索，是道路，让人领悟生命的意义。

巴音布鲁克拉力赛是虚构的，但巴音布鲁克的路真实存在。电影里十分凶险的赛道，以前是牧民所走的牧道，后来经过政府的修补，变成一条山路。山路崎岖，飞沙走石，有些地方只能通过一匹马，总共有146道弯，惊险而刺激。这些年韩寒给人的印象，或许不是一个很会讲故事的导演，但绝对是中国最懂赛车的导演，这电影甚至比《速度与激情》更燃，毕竟他讲的是中国故事，表达的是中国人的精神，以他对赛车的了解和理解，拍出了目前中国最好的赛车电影。

第二部超越第一部的地方，首先在它是一部完整的贺岁片与商业片，笑点自然流畅，不再像之前为搞笑而强行加入的尴尬段子，贾冰，孙艺洲，“虽胜犹耻”，“旱的旱死，涝的涝死”，“奥迪变奥运”，还有沈腾翻车跟范丞丞笑的瞬间，哭泣到红了眼睛却说是倒挂充血的瞬间，让人仿佛看到了星爷的经典时刻。喜剧的内核是悲剧，它多像弘一法师说的“悲欣交集”。其次，韩寒在既定现实圈出的规则下，又表达了自己的爱好与诉求，拍出了他忠于的理想主义与浪漫主义。从写作到赛车到拍电影，韩寒一直有他尖锐的讽刺，独立的向往，带点黑色幽默和无厘头，玩世不恭和悲观宿命，当然也有他的自我局限，谁没有呢。韩寒喜欢个人化的讲述，但电影市场的环境又不允许全然的个人化，于是他左突右突，做了许多尝试，但无一例外的，是他一直都很用心地在拍赛车电影。这次他把形式做进了内容里，影片有几个细节非常动人，魏翔在划船时说道，现在选主力不会选最有能力的，只会选最有钱的，像沈腾那样的野生车手只会越来越少。这是我们的现实。没有好的经济条件，是很难参与赛车这项运动的。韩寒说到了许多赛车的内幕，比如让车。让车是对每一位赛车手的侮辱，就像曾经法拉利的千年老二巴里切罗，但人在江湖，谁能由己？谁让赛车是世界上最复杂精密，最挑战极限，也最烧钱的运动，组建一个车队需要多少努力，心血，拼命。快一点，马力大一点，就需要不可计数的投资。每一脚油门，每一次转向，都足以改变结局。怎么可能单纯？而当沈腾找到魏翔想让他帮忙时，回忆的背景是东方明珠，最近刚热播完的《繁花》也拍到了东方明珠，也在讲当年草根的奋斗，东方明珠代表着建设，那个年代建设拼搏就代表着希望。还有老友之间的配合默契，因为旧伤有一个赛段只好沈腾踩刹车，尹正拉手刹，他俩有如弹钢琴时的左右手，心有灵犀，天衣无缝，人车合一，多么古典而梦幻，让这车子也开出了天籁之音。这段的表现力甚至让我想到了诺兰，当今时代商业和艺术结合的最好的导演。他也喜欢用古典乐表达和谐与抗争，沈腾也像古尔德般是一位天赋型选手，任何专业发挥到最后，都是伟大的艺术。

《飞驰人生2》海报

当然，这部电影最终讲的是梦想，它对梦想的阐释令人肃然起敬。人最快乐的时候，是把生命奉献给热爱的事情。虽然赛车是少数人的运动，但平凡人也能从中读出自己的感受。虽然韩寒让朴树唱着《平凡之路》，但他的内心一直有着平凡中的不凡，不凡的人生，都是从追逐梦想开始的。梦想是这世上最便宜的东西，因为人人都可以拥有，梦想又是这世上最高贵的东西，不是人人都能够拥有。是什么能在困境中支撑着人继续梦想呢，是热爱吧。热爱是这人世间最美好的东西。十年饮冰，难凉热血。《飞驰人生》里沈腾被禁赛五年，《飞驰人生2》距离第一部又过去了五年。五年后他在短视频平台上被播放的全是所谓的“黑料”，曾经的巴音布鲁克之王变成了巴音布鲁克之耻，曾经的一身伤病让他只能成为一名驾校教练。尹正担忧地对他说，我发现你现在踩刹车太早了。可是经历了这么严重的事故，他说我的一生都奉献给医生了，谁又能轻易的让他告别创伤后应激障碍？但他后来笑着对尹正说我发现我还是喜欢开车。他一个人坐在方向盘前的时候苦笑着给自己打气说，战胜恐惧的最好方法，是面对。

沈腾同样也用这部电影证明了自己，他现在成名成角，是票房保证，但他不只是一味的搞笑、挣钱，他在这样的电影里表演得痛快，自在，出彩。相比范丞丞和孙艺洲等角色的缺乏成长与扁平，全片的戏眼都在沈腾那，人物的矛盾、冲突、和解、超越，这人物弧光如此耀眼，因为沈腾是韩寒最想写的人，或者说最想表达的，一部分自己。他前半生过得屈辱与不甘，因为没有找到铅封而成绩作废，他自己也深陷于“我的成绩是否干净”的自我怀疑中，然而直到他发现铅封在，可组委会没公布，终于忍不住声泪俱下地嘶吼，“成绩和名次我可以不要，但我不能不要我的清白。”“这件事不是过去了，我只是接受了。”这时我们是否会想起《飞驰人生》里他的对手黄景瑜曾对他说的，“如果你想要公平，就来参加体育比赛。如果你想要绝对的公平，就不要来。”但好在就算他经历了一系列被暗箱操作后，还是战胜了自己，每个刹车点都精准地踩在了最晚的瞬间。五年来，不，是十年来，他每天都会在脑海里练习比赛，巴音布鲁克的每一个弯，都没有人比他记得更清楚。最后他对尹正说我好像看到了什么的时候，是赛道上出现的五年前的自己。他感叹说我那时开的真快啊，尹正说那你就追上他。于是慢慢的，两辆车接近，接近，再在幻象中合一，过去的沈腾和现在的沈腾也合在了一起，完成了两个时空的对话，这浪漫到极致的美学，让人百感交集潸然泪下。他车速的快，用戏剧的夸张手法，是《海上钢琴师》里主人公演奏完一曲后，香烟都可以被点燃的程度。虽然最后他只取得了第六名，但他比五年前的自己快了一秒，就像今年另一部贺岁片贾玲的《热辣滚烫》里说的“已经赢了”，无独有偶，沈腾也“已经赢了”，因为最难战胜的人是自己。

《飞驰人生2》海报

一部好电影，重燃起每个普通人的梦想与热爱。赛车作为一项极限运动，每位车手都要在极度危险的环境中将速度做到极致。临近片尾，已故歌手张雨生的《我期待》响起，观众的情绪又被调动到制高点。赛车电影的佳作《极速车王》曾说道“当引擎达到7000转时，你两旁的所有事物都逐渐褪色，机器变得轻若无物，在指尖消失。只剩下身体在时空中穿梭。”这便是多少位为赛车奉献了金钱、健康、生命的知名不知名的车手们，所追求的瞬间。赛车浪漫吗？赛车严谨吗？赛车刺激吗？赛车残酷吗？它是用一次次出生入死换来一秒甚至零点一秒优势的战斗。这才是对赛车乃至梦想的热爱，固执而天真。

未来还会有《飞驰人生3》么？人生接下来总归还是要走向远方的，不是身体，就是心灵。不同的风景有不同的故事。到远方去，看这个世界，认知五彩斑斓的无限。就算英雄迟暮，也总有新事物值得期待。

（作者系中国作协网络文学中心副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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