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14日,印度尼西亚将举行全国大选。已执政10年的印尼现任总统佐科将于今年10月卸下职务。大选检验着印尼20多年的民主改革成果,值得注意的是,曾经“草根”的佐科,已逐渐显现出建立“政治王朝”的倾向,两年前菲律宾选举的情景在印尼隐约再现。
最不可能的组合
2月14日,印尼将选出总统和副总统、152个参议员(DPD)和580个国会议员(HR),在2372个省级选区和1.7万个市级选区选出19882个地方议员。选举约有2.04亿选民投票,其中56%的选民集中在爪哇岛,约52%的选民是40岁以下。[1]
如果没有候选人在2月14日的总统选举投票中获超50%选票,排名前两位的候选人将进入今年6月举行的第二轮选举一决胜负,新总统将于2024年10月就职。
参加正副总统角逐的有三组候选人,分别是54岁的阿尼斯(Anies Baswedan)和57岁的穆海敏组合,由国家民主党(Nasdem)和公正繁荣党(PKS)等联合提名;印尼斗争民主党(PDIP)和其他两个政党提名的55岁的甘查尔(Ganjar Pranowo)和66岁的马福德组合;以及72岁的普拉博沃(Prabowo Subianto)和36岁的吉布兰组合,由大印尼运动党(Gerindra)、戈尔卡党(Golkar)、民主党、国家使命党等联合提名。
现年54岁的阿尼斯与担任总统前的佐科一样,现任雅加达特区首长,但施政方针与佐科相差甚远,提出要停止佐科执政时的基建计划,特别是争议最大的迁都计划。阿尼斯的竞选形象是头戴伊斯兰教标志的宋谷帽,以吸引占选民80%的穆斯林群体,还获得了伊斯兰教保守派的支持,支持率在20-25%。
甘查尔现任中爪哇省省长,像曾经的佐科一样,甘查尔没有太多政治背景,从普通公务员逐步迈入政坛,是印尼国会第一大党印尼斗争民主党(PDIP)成员,得到该党主席、印尼前总统梅加瓦蒂的支持。他与佐科属同一党派,可以说是最像佐科的竞争者,支持率一度最高,但后来跌至20-25%,因为许多人转而支持了第三对竞选组合,即普拉博沃和吉布兰。
现年72岁的普拉博沃是竞选者中年龄最大的,今年已是第三次参加总统大选,算上2009年参选副总统,已参选4次,沉浮15年。普拉博沃曾是佐科最大政敌,前三次竞选均以失败告终,两次败于佐科,可谓屡败屡战。他一度以伊斯兰教强硬派形象示人,还是1998年苏哈托下台骚乱和东帝汶屠杀的直接指挥官,可谓人权污点满满,加之苏哈托女婿的身份,对以年轻人为主的印尼选民来说,并无吸引力,但自去年10月宣布其竞选搭档后,普拉博沃支持率飙升,成为人气最高的候选人,支持率达43-47%,可谓咸鱼翻身。
普拉博沃的副手是最年轻的竞选者、现年36岁的佐科长子吉布兰(Gibran Rakabuming Raka)。吉布兰参选颇有“代父出征”意味,组成敌人与儿子、老少配的“最不可能的组合”,是2024年印尼大选最具争议和悬念的部分。
合纵连横的三角游戏
印尼新总统谁属,究竟是在2月14日一战而定,还是要拖到今年6月才尘埃落定,就看有没有候选人在第一轮投票中拿到半数以上选票。
从民调结果看,支持率最高的普拉博沃最有希望在2月14日脱颖而出,如果拖入“加时赛”,那么得票垫底的一方,其支持者有可能在第二轮中转投给普拉博沃的对手。对于支持率徘徊在20-25%的阿尼斯和甘查尔,在2月14日一击即中几无可能,其竞选策略是保持第二名位置,避免“垫底”,从而拖入加时赛,届时再搞同盟以制衡和超越普拉博沃。
考虑当前选情,选举很可能进入加时赛。所以2月14日这一场实际是阿尼斯和甘查尔的“第二名之争”。如果进入加时赛,就是阿尼斯和甘查尔的选票更倾向哪一方的问题。阿尼斯的选票很可能转投给普拉博沃,因为其支持者基本盘就是2014年和2019年普拉博沃的支持者;甘查尔也很可能支持普拉博沃,因为甘查尔与佐科同属印尼斗争民主党党员,更有可能把选票投给佐科支持的人。“普拉博沃的选票是不可能给甘查尔的,阿尼斯也不会给甘查尔。”印尼国际伊斯兰大学(Indonesian International Islamic University)政治学系博士项目总监Djayadi Hanan说[2]。这样看,普拉博沃不仅自身支持率高,和两个竞争对手还都能搞好关系,可谓左右逢源。
三组候选人在经济民生方面的施政方针异曲同工,考虑到多数选民是40岁以下年轻人,就业和教育才是选民最关心的,阿尼斯承诺将失业率从5.3%下降到3.5%,甘查尔承诺将创造1700万新就业岗位,普拉博沃支持年轻人创业;在外交方面,三人也将继续发扬佐科打造的国际路线,增强印尼的国际影响力。
三方分歧,主要体现在内政和贸易上。
首先是印尼国内最重大项目——迁都计划。阿尼斯对迁都持保留意见,强调要根据实际情况决定是否迁都,甘查尔态度模棱两可,承诺“逐步发展”迁都,显然与佐科的规划背道而驰。佐科计划今年10月17日新首都努山达拉(Nusantara)就要开张,这项工程只有普拉博沃明确表示支持。
在贸易投资方面,佐科大力搞基建,鼓励外国投资,也带来国家债务。阿尼斯明确反对这种做法,认为自由贸易协定应考虑对印尼的公平性,而普拉博沃则与佐科一致,承诺将继续扩大吸引外资。
在反腐败方面,阿尼斯和甘查尔一致提出要铲除腐败,改头换面,显然在向现任的佐科政府开刀;而普拉博沃对反腐闭口不谈,既是对自己的保护,也展示对佐科的忠心。
可以看出,普拉博沃与佐科最一致,将继续贯彻佐科方针,展示了一个与佐科“一家亲”、“一伙人”的形象。从印尼选举历史看,像普拉博沃这样多次参选、频繁刷脸的政客很普遍,像前任总统梅加瓦蒂和苏西洛,都是连续两次参选才当选。已连续参选四次的普拉博沃能屡屡成为有力竞争者,与其巧妙的竞选策略和政治交易不无关系。
普拉博沃这次一改过去不可一世的“驸马”、硬汉、军方和宗教强硬派形象,化身“可爱大叔”,摘去宗教性服饰,身着衬衣,打造成文质彬彬的文官形象,成为充满服务精神的公务员。
至于20多年前的“不良记录”,已经过去了一代人时间,年轻选民没有经历过1998年的动荡,将人权记录视为“久远的历史”,反而普拉博沃的军方背景和与苏哈托政权的密切关系,有助于其树立形象。“与其他候选者相比,普拉博沃从政时间最久、经验最丰富,目前是国防部长,会讲英文和德文。对选民而言,选择普拉博沃是个符合逻辑的事,是理性选择,”新加坡尤索夫伊萨东南亚研究院资深研究员刘敏丽(Julia Lau)说,“他的强硬个性未必是劣势,一些选民,尤其是怀念苏哈托的选民,恰恰会偏好这种个性刚硬的领导人。”[3]
最重要的是普拉博沃采取的“权宜婚姻”和实用主义竞选策略。在认识到曾经最大政敌佐科的影响力后,普拉博沃相当主动地向佐科示好,弱化自己的过去,对反腐闭口不谈,只强调会延续佐科政策,俨然成了佐科的化身。这显然不是他单方面异想天开,没有另一方的合作是不可能达成的,这个关键力量,就是佐科和他的政治抱负。
继承之战
已连续执政10年的佐科深得民心,根据印尼民调,佐科的支持率维持在75-80%之间,他对选举的态度左右了很多选民的意见,佐科任期内积累了不俗的政治功绩,是留给继任者的遗产。
佐科任期内,印尼经济表现突出。GDP平均增速4%,预计2028年达到7%,2023年世界银行宣布将印尼列入疫情恢复后中等高收入国家行列。佐科还为印尼做了不少长远规划,包括2027年成为世界第6大经济体,2030年人均收入达到10000美元,碳排放量减少32%。
外交也是佐科的强项。印尼主办了2022年G20峰会,佐科还作为国家首脑,在俄乌冲突爆发后与乌克兰和俄罗斯首脑会晤,在国际上树立起印尼的大国形象。
“基建是佐科最重要的政治遗产”,国际战略咨询公司(Global Counsel)印尼项目首席分析师Dedi Dinarto认为。佐科任期内在印尼建了16个新机场、18个新港口、36个大坝、2000公里高速路和东南亚第一条高铁雅万高铁。这其中还有个重中之重,即迁都计划,将首都从雅加达转至东加里曼丹省的奴山达拉(Nusantara)。
但基建项目充满争议。比如印尼为了超出预算的基建项目向国外贷款,以致20%的政府预算要用来支付利息。[4]也有批评者认为佐科管理混乱,规划不善,迁都过于仓促,缺乏合规性审查。比如印尼绿党(Green Party of Indonesia)主席John Muhammad就认为迁都所需的全民公决、环境评估等流程都没有,“一切都太匆忙,是拍脑袋的决定”。[5]迁都还有320亿美元资金缺口,涉及土地征用和拆迁问题,一些外国投资者对迁都也持观望态度,一位外国驻印尼的资深外交官认为:“虽然迁都代表了商机,但历来迁都成功的例子不多。”[6]
耗资巨大的基建最需要延续性,如果因政治断层而中断,将成为巨大的烂尾项目,不仅是国家损失,其中的利害关系也会成为政治斗争的把柄。为此,佐科亟需继承人继承遗产,如果连任不得,就选择绕其道而行之的“变相继承”。
造王者打造新“政治王朝”?
2024年大选,佐科没有支持与自己同党派的甘查尔,反而支持老政敌普拉博沃,还安排长子吉布兰作其副手,为儿子铺路、发展“政治王朝”(Political Dynasty)的用意明显。
“政治王朝”在印尼很普遍,开国元勋苏加诺,以及此后苏哈托的子女们,至今仍在印尼政坛有着巨大的能量。印尼首位女总统梅加瓦蒂是苏加诺长女,其一手创办的印尼斗争民主党是国会第一大党,也是佐科和甘查尔的大本营;1965年苏哈托政变后实施“新秩序”(New Order)军人独裁,戈尔卡党(Golkar)是其化身,普拉博沃及其一派是苏哈托“裙带”上的人。
2014年没有政治家族或军方背景的佐科上台,开启文官治理先河,可谓一股清流,是印尼民主的进步,但已在位10年、政权逐渐巩固的佐科,逐渐走向“政治王朝”的老路子。
首先,推举长子竞选,有违规操作之嫌。印尼总统选举条例规定竞选正副总统者须40岁以上,吉布兰年仅36岁,不符条件。为此,佐科特地呈文印尼宪法法院,将选举年龄从40岁降到35岁,宪法法院首席大法官、佐科的妹夫安瓦尔(Anwar Usman)通过了该修宪条文,通过裙带关系使吉布兰获得参选机会。
其次,和政敌联手达成政治交易,不惜与政治理念南辕北辙的普拉博沃合作,帮助这位曾经的政敌登上总统宝座,以换取儿子的政治前程和继承政策路线。
最后,自身影响力提升并形成独立力量后,不再受本党和原“东家”左右。佐科不惜抛弃自己的党派与老敌人媾和,可见与印尼斗争民主党高层积怨已深。佐科曾是梅加瓦蒂的接班人,但羽翼日渐丰满后,与梅加瓦蒂等元老逐渐产生嫌隙,选择与普拉博沃合作,也是为了避免再受本党牵制。对此,梅加瓦蒂批评佐科的“新型新秩序”(Neo New Order)[7],讽刺他是“苏哈托第二”,佐科也成为新的“造王者”(King Maker)。
不过,印尼选民对“政治王朝”并不介意,而是认为“想找接班人也是正常的事”。[8]现任总统安排长子长女给敌人做副手,助力敌人当选新总统的事,在2022年的菲律宾就曾发生过。时任菲律宾总统杜特尔特的长女莎拉和小马科斯组成竞选组合,小马科斯当选总统后,莎拉也当选副总统,卸任的杜特尔特继续通过其家族成员施展影响力。但这种组合恐怕更多是权宜之计,比如今年1月底,因为扫毒、美军、叛军谈判等事,杜特尔特掀起了对小马科斯的骂战,提出将其“赶下台”,双方矛盾骤然升级。
普拉博沃如果当选,能否继续执行佐科政策?为此,学者议论纷纷。“这也是大家所担心的,就是普拉博沃为了胜出,会不惜一切,采取任何手段。”努山达拉多媒体大学传播学院助理教授安邦(Ambang Priyonggo)认为。[9]普拉博沃借用佐科光环,可谓毫不费力地搭便车,当上总统以后,就不一定会像当初承诺的那样了。
(劳拉申,为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学拉惹勒南国际关系学院研究生)
注释:
[1] Djayadi Hanan, “Indonesia’s 2024 Presidential and Legislative Elections: Election Update ”, RSIS Webinar, Jan 17 2024
[2] Djayadi Hanan, “Indonesia’s 2024 Presidential and Legislative Elections: Election Update ”, RSIS Webinar, Jan 17 2024
[3] CNA Insider, “Jokowi and the Indonesian Election”, Channel News Asia, Singapore, Feb 1 2024
[4] Tenggara Strategies, “Analysis: Debt for Jokowi's infrastructure projects looms over 2024 budget”,Jakarta Post, 2023/08/30
[5] CNA Insider, “Inside Indonesia's Move To New Capital Nusantara: Will Its People Be Ready?”, CNA, Singapore, 2023/08/17
[6] “印尼迁都成败取决于总统大选结果”,《联合早报》,新加坡,2024年2月4日
[7] Tim Lindsey, Simon Butt, “Is Joko Widodo paving the way for a political dynasty in Indonesia?”The Conversation, 2023/12/20
[8] “Will Prabowo Subianto be Indonesia's next president? | Indonesia Decides”, ABC News In-depth, Australia, 2024/02/02
[9] 蓝云舟,“怼对手道德个头,普拉博沃印尼总统梦的最后一搏”,《联合早报》,新加坡,2024年1月29日
网友看法
1、网友一连优梦c8E8:支持佐科连任总统
本财经资讯由VIP财经发布,版权来源于原作者,不代表VIP财经立场和观点,如有标注错误或侵犯利益请联系我们。